碧藍的天空下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原, 無數蒼吾獸成群結隊在草原上, 有的在嚼著青草，有的趴伏在地熟睡，有的相互追逐嬉鬧……看上去和樂安逸, 生活十分無憂無慮。

天空中飛來一束遁光，下方悠閑的蒼吾獸們忽而警覺的仰首望去，有些幼年的小獸甚至害怕的身體一軟縮成了一團團。

遁光降落在遠處空曠的草原上, 光色散去, 露出無瑕的身影。她看了眼遠方那些恐懼又戒備的蒼吾獸們，打開腰間靈獸袋, 一束光芒從靈獸袋中飛出。

陸吾跪在了身前。

“主人……”

無瑕並未讓他起來，只是看著他低垂的頭顱, 緩緩低聲問道：“你真的決定了麽？”

陸吾似乎抽泣了一聲，但是他沒有擡臉，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是否在哭泣。

“自主人在塵埃界救下我那一天起，我便告訴自己今生今世都要伴在主人左右, 侍奉主人……但是, 當年少陽之心中我才發現……原來, 我還有這麽多的同族仍舊活著。若他們強大也罷, 但他們是那般渺小無力，我……無法拋棄他們離去！主人如今修為通天，已經不需要我的天賦……而他們……更需要我的保護。”

“即便我不需要你的天賦，我也不介意永遠將你留在身邊，帶你去真天, 將你送上更高的修道境界。”無瑕喃喃說道。

陸吾聽了她的話身體不禁顫動了一下，對無瑕重重磕了一個響頭，“幾千年來陸吾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離開主人……陸吾……對不起主人！”

無瑕靜默的看了他幾刻，最終深深一嘆，“罷了……你有你的選擇，我不該強求。”

“陸吾有負主人！”陸吾再次重重地叩了幾個響頭。

無瑕沒有與他談論這些，說道：“你如今也不過才區區洪境界的修為，想憑一己之力保全蒼吾獸全族，過於癡心妄想了。”

“陸吾知道。陸吾只求今生盡力守護同族，哪怕將來因此隕落，至少責任已盡，無怨無悔。待陸吾今生走到盡頭，陸吾會在魂印上刻下誓言，今後生生世世輪回往生均伴在主人身側，嘗這一世許諾永遠不再離開主人，為主人誓死效勞！”陸吾說完，便長久的伏在了地上。

無瑕的眼中前所未有的出現了不舍的神色，修道近四千年，她的生命中來來往往過無數的人，這世上沒有什麽是長久的，也沒有什麽是會伴自己一生的，這一點她以為她早該清楚。

但是總有些人在她的認知中，游離於這樣的鐵則之外。她以為那些人是永遠不會離開她的，例如顏緋月，例如珈蘭，例如眼前的陸吾……

然而事實是，他們都離開她了，並且是永遠的，直至這一生的盡頭……

無瑕閉目，斂去了萬般心緒，伸出一只手按在了陸吾的頭頂上。磅礴的力量過入陸武的體內，短短幾刻間陸吾的修為便突破了洪境界進入玄境界，並且一路直達玄陽巔峰！

陸吾不可置信的感受到體內洶湧的力量，楞怔看著無瑕，無瑕逼出自己一滴魂血，取出乾坤袋內珍貴的材料，以天地為熔爐煉制了一柄短劍，交於陸吾手上。

“你沒有元魂法器，這件法器主人送給你。用你的魂血與它建立聯系，今後它便只會聽命於你一人。如今封印消失，鏡天界與天外天連接，玄陽巔峰的修為並不足以永遠保蒼吾獸全族萬無一失，拿著這件法器，若將來當真遭遇滅族之禍，只要我還活著，必會以最快的速度趕至為你們化解危機。”

無瑕說完，便看也未看陸吾一眼，轉身化作遁光離開此界。直至她的身影消失陸吾才回過神來，他雙手捧著那柄短劍，面對無瑕離去的方向再次重重叩首。

他人只道無瑕性情冷漠，鐵血心腸，但是他知道他的主人是多麽重情重義的一個人。她這般幹脆離別，並非冷血無情，反而是懼怕面對分離的不舍。他的主人這一生中，已經與太多重要的人生死永別了……

整個天界內只道她是立於頂點絕對的強者，又有幾人知她內心的孤寂與脆弱……

陸吾鄭重的看著手中那柄短劍，小心翼翼祭出魂血完成神魂聯系，而後他握著那柄短劍，堅決的轉身，走向了他的族人們。

與陸吾告別後，無瑕來到了宇宙空間中一片偏僻區域中的一處廢棄界面。她用神識掃過，確定這個界面上並無生靈，便打開靈獸袋，依次將巨奴、無痕、骨鳳與雲夢三仙全部放出。

往日眼神空洞的屍衛巨奴，此刻一雙虎目炯炯有神，卻帶著難言的覆雜看著她。

無瑕冷冷一笑：“執掌巨靈族千萬年的雙王之一飛蓬王……當初塵埃界上，我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，居然自以為是的以為拿走你的魂印，打散你的元魂將你煉制為屍衛，就能夠徹底操控你！你一直都是靈智清醒的，這麽多年中我屢次跌入險境，你沒有趁人之危將我制服，我真該謝謝你了！”

巨奴跪地，沈穩的面容中竟是有幾分急切的神色，“晚輩從未想過背叛前輩！當初上古遺址內晚輩答應了前輩的條件，便絕不會背叛！”

無瑕“呵”了聲，顯然並不怎麽相信他表忠心的話。在她看來，巨奴這麽久以來沒有背叛她，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實是除了她剛收服他那段時間外，她的修為一直都遠遠超過他。

“是真的！”巨奴解釋：“晚輩不會背叛前輩！因為前輩……你與晚輩的女兒很像……”

“女兒？”無瑕詫異。

巨奴垂頭，深深皺起了眉心，“……晚輩的女兒與前輩相貌有兩分神似……當然，那孩子不如前輩貌美，她的修為更是粘不上前輩的衣角……但她是晚輩最心愛的女兒……上古時期，她離奇隕落，晚輩連她的屍首都找不到……”

無瑕道：“這就是你突然離開巨靈族的原因？”

巨奴猛然攥起了拳，“是的！晚輩出外尋找女兒的下落，期間查知她的死與晚輩的同盟飛廉有關！晚輩本想找飛廉要說法，卻遭他暗算，重傷致死！晚輩以巨靈族秘術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穿過封印來到鏡天界，修為暴跌，落入塵埃界中，於上古遺址那座地宮內被塵埃界內的古修士石化，千萬年後就遇見了前輩。”

無瑕聽完問他：“想必不論是你女兒的賬還是你自己的賬，你都不會放過那飛廉王？”

“不錯！”巨奴立刻應聲。

“當初我與你約定，你做屍衛保護我，我不死，你不死，待你修為恢覆便將你的魂印與二魂七魄還給你，重新融合散落在你體內的元魂，放你自由……”無瑕緩緩清楚的說道：“這幾千年你也算是恪盡職守。既然你的靈智早已恢覆，如今我亦即將遠行，那麽從現在起，你自由了。”

“前輩……”巨奴猛然擡頭。

無瑕托起一個小太陽般的光團，擲入他的腦門中，而後五指成爪一抓，將幾滴魂血從巨奴的眉心抓了出來。

“你的元魂我已為你修覆完整，魂印與二魂七魄也已還給你，我的魂血我已收回。兩清了，你走吧。”

巨奴嘴唇蠕動，似乎想說什麽，但最終他什麽也沒有說，高大的身體站起來對無瑕深深鞠了一躬，轉身離去。

待他的氣息在這一界完全消失，無瑕轉頭看向了身側的無痕。不知自何時起，無痕那張素來空洞無波緒的臉龐已為糾結所替。

無瑕心中有些好笑，曾經她以為鑄魂宗的皇級元衛是世上最忠心最可靠的護衛，如今才知這幾千年來，自己在身邊放了兩個多麽危險的炸彈。他們被打散在身體內的元魂早已一點一點的融合回去，若非這些年間她的修為一路攀升始終遠超他們一截，誰知今日是何下場呢？這麽久沒有被反噬，也算她命大了！

“很好，你也恢覆了。”無瑕對無痕——徐飛——說道。

徐飛囁嚅：“主人……”

“不必多說。這三千多年間你護我有功，當初塵埃界中的恩怨一筆勾銷。你的魂印在你體內，二魂七魄從來不在我這裏，既然你的元魂已經覆原，想必你有辦法找到鑄魂宗引生。你現在也自由了，可以走了。”無瑕道。

徐飛卻是踟躕片刻，艱難的低語：“主人……屬下……可不可以不走？”

“不可以。”無瑕說。

“主人……”

“你已經是洪境界的修士，即將進入玄境界，我給你這一場造化，便算是你在我身邊護衛我這幾千年的報酬。你我仇怨已消，主仆緣分已盡，走吧。”

徐飛咬了咬唇，註視無瑕良久，無瑕始終無動於衷。

這三千年間，他跟在她的身後，用自己的雙眼看著她經歷一次次劫難，看著她一次次絕望，看著她一次次遭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苦……他看見了她所有的孤獨與不會呈現在任何外人面前的脆弱，日以繼夜，經年流轉……隨著他的元魂碎片一點點融合，靈智一分分恢覆，在他重新醒來的那刻，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偏執的徐飛，他告訴自己他是無痕，他的誕生，他的過去都是她給予的，他會繼續站在她的身後，直至永遠。

但是他沒有想到，他醒來後，便不被允許留在她的身邊。

最終徐飛獨自離去。

無瑕這才轉首看向他一點點消失的背影。

其實以她今日境界來看，當初塵埃界中與徐飛那點恩怨如今實在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，她並沒有必要一定要趕走他。但今日不知怎麽了，她的胸口有一團沈悶的火，令她不分對象的想要發洩。

其實他們都知道吧……

他們形影不離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，其實他們都知道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，與其他們一個個像陸吾那般主動離開她，不如她現在就將他們全部趕走。

走吧，走吧，走了幹凈……

無瑕看向了下一個人，骨鳳。

“你修為不止恢覆了，還更上一層。你也……”

滿面倔強的白發少年用那張與無瑕極為相似的臉龐，給了她個“我不好惹”的表情，強硬道：“你想也別想！”然後便化作一束雪光飛回了靈獸袋中，並且在靈獸袋無邊的角落裏化為鳳鳥原型將自己團成一團，看樣子是打算在此築個窩死也不出去了。

這樣子的骨鳳令無瑕有些哭笑不得，如今整個天界內敢如此甩她臉的恐怕也就只有他了，但不知為何，骨鳳的態度反而是無瑕心頭那團火熄滅了。

她轉向最後一個人，抑或說三個人——雲夢三仙。

雲夢三仙魂魄棲息的神鳥一驚。

當年塵埃界真仙古墓中雲夢三仙隕落在紫離殿下的魔元手下，從那處出來無瑕便許諾他們，今生必將他們融合在一起的元魂分離，令他們重生。而今時今日，她的修為終於能夠讓她履行諾言了。

乾坤袋中飛出三具通靈之體，無瑕平靜的施法，輕而易舉將神鳥體內雲夢三仙的元魂分開，分別融入三具身體中。太久沒有人類的身體，這三個家夥一時還不習慣，蹲在地上楞楞的看著她。

“死、死丫頭……”

“再這麽叫我，就把你們的魂魄打散。”無瑕不溫不慍說道。

雲夢三仙立刻閉嘴。

三人元魂中曾被無瑕刻下的奴印早在當初部分元魂消散時消失了，他們現在是自由之身。等了會兒未等到無瑕的逐客令，鐵驢上人第一個駝著背站起來，維持著鵪鶉似的姿態小心翼翼道：“主、主人……”

無瑕用餘光看了他們一眼，轉身擡步。

她並未化作遁光以他們拼命也追不上的遁速離開，三人相看一眼，菱花仙子與妖鏡童子也站了起來。

無瑕走在前面，自是知道身後有三個家夥討好的追尋著，她卻並沒有向對巨奴和無痕那般將他們趕走，那三人誠惶誠恐的模樣令她忍不住流出幾分微笑。

或許陪伴在她身邊的這些人們，將來終將會全部離開她，但至少在漫長無盡的時光洪流中，他們真真切切的相遇過。

何必強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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